|
儘管睜開眼仍是一片漆黑。
我有一點不可置信的將手指放在眼睛上，理所當然應該有球狀物體的地方，現在則空空如也。
眼球不在了。
我花了一點時間讓甫自睡夢中清醒的腦袋接收這個異常，然後再次將手指伸進剛才發現的空洞裡，很遺憾，除了疼痛之外什麼也沒有。
對了，爸爸。確認完出現在自己身體的新的殘缺之後，我闔上眼皮，反正既然看不到睜著也是浪費力氣，只靠著手的觸覺來探索周邊的世界。
柔軟的床，清新的麻質床單，是稍微帶點灰綠的顏色，和記憶中的景物相對照的話，這裡還是那個我熟悉的場所。唯一的例外只有，爸爸不在了。
新的認知讓我陷入了恐慌，從沒有眼球的深幽孔穴掉出了類似眼淚的液體。啊儘管這樣我也還是會流淚，我恍惚的想著，不過現在這種事一點都不重要。我慌張的想從床上下去，卻意外的被應該是棉被的縐褶給絆倒，發出很大的碰撞聲摔到地板上。除此之外沒有聲音。空氣中感覺不到有他人與我在相同的場所，就算有我與環境接觸所造成的音響存在，那也很快就歸於虛無。而我除了呼吸之外再也沒有任何能仰賴自身以發出聲響的方法。
好痛。我有些重心不穩的起身，憑著留存於記憶中的印象嘗試朝起居室前進。幸好這不是一間需要花大半天才能摸清的房子，我可以用最少的時間來確認他是不是已經不在這裡了。
雖然腦袋裡很理智的分析了狀況，但是胸口還是哽哽於懷一股悲傷難以吞嚥，所以淚水還是不斷的從空空的洞裡湧出。好難過。好難過。像那個下雨天，遇到爸爸的下雨天。我失去了所以能夠依賴以生存的事物，甚至連自身的存在都變成痛苦而難以忍受，被爸爸形容像做善事一樣的撿回家了。爸爸的要求只有一個，那就是不可以死。但是如果爸爸不在了，獨留我遵守這項約定也只是徒勞。
我撞上了桌腳，連同桌巾一起發出巨大的噪音翻倒在地，如預期一般聽見了玻璃碎裂在地板上的清脆聲響，那是一只淺藍色的透明水瓶。我曾經提過想在水瓶裡養小金魚，沒過多久爸爸便給我找來了這只玻璃瓶，不過我卻從來沒有在裡面放過任何生物，不知何時它就只是被當作普通的水瓶在用了。
我連忙想站起來，踏出腳步的瞬間便因為踩到了剛才打破的玻璃碎片而跌回地板，跌在那些碎玻璃上。好痛，嗅到了習以為常的鐵鏽味，好難過，淚水還是掉個不停，但是好過份，為什麼我非得在這裡哭不可呢。我最討厭這種拖泥帶水的行事風格，尤其淚水更是我最厭惡、根本毫無價值的事物。
我雙手在附近的玻璃碎片中翻找，用指間確認過形狀和銳利的程度之後，舉起最大的那片就往胸口刺。心臟的位置我清楚的很，多少夜裡我在棉被裡抱緊自己數著心跳聲，我是多麼贈恨這規律的跳動，只要這聲響消失了我一定就能夠擺脫淚水的存在。
但是很快的，有人抓住了我的手。好可怕，有人在，有人在這裡。透過皮膚傳來對方手心的觸感，溫暖厚實的手掌，跟我所熟知爸爸那少年獨有的細緻不一樣。好可怕，我反射性睜大了眼睛，理所當然什麼也看不到，只是徒增淚珠大滴大滴的滾落。那人緊糾著我的手腕，小心翼翼的把玻璃碎片從我手中抽出，然後將跪坐在玻璃上的我抱到熟悉的沙發上，一言不發的清理我腳上的傷口和碎玻璃。
在這途中我只是更加確認了這是我不認識的人而已，陌生的體味，粗操的手掌，沒數過的呼吸節拍。他雖然動作很輕柔也很仔細，但是終究還是個陌生人，我嚇的全身寒毛直立，因為發不出聲音也無法詢問，長久未接觸到人類使得我開始神經緊繃，是人類，好可怕。我惶恐的全身顫抖不已，只能張著眼皮，任淚水不斷延著臉頰掉下來，其他什麼也做不到。
突然間，那個人發出了細微的笑聲，聽見的瞬間我簡直嚇的要跳起來，不顧一切的站起身想要逃跑，卻反而跌進那個人的懷裡。是人類，我的淚水染濕了他胸口的衣服，意外的藏在底下的心跳節奏似乎曾經在哪裡聽過。
人類嘆了口起，像用盡所有力氣那樣抱緊我。
曾幾何時淚水已經停了。我在他懷裡不知所措的睜著早已變成兩個空洞的眼睛。
fin
080707 |